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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屆香港藝術節
2023.01.28

张达明与病共生 新剧作谱写末恋 笑看生死无常

撰文 / 郑天仪

访问时间到,张达明徐徐步进约好的楼上书店,他瞄一瞄手上的錶,确保分秒无误。手上那隻陀飞轮,是病后重生的他亲自设计,恰似半辈子的人生宣言。

錶面的浮凋是有位戴着绅士帽的戏剧男主角,时针与分针分别是「笑脸」及「哭脸」面具,每当指针走过12时位置,面具正好遮盖男主角的脸。悲喜夹杂、哭笑交替,不正正是人生的总和?

©Carol Lau

「一天有24小时,有22次喜,2次悲,最终是以笑面复盖,所以人生笑多于悲。逆境与困难係多,但重点是你会选择『笑着』还是『哭着』面对?」张达明侃侃解释创作意念,我更似在阅读他的人生观。阳光从窗隙渗进,洒在他脸上;他眯上眼,笑脸迎暖流,那是有经历人士面露「笑看风云」的表情。

2011年,上帝写了个最讽刺的剧本给达明,就在他事业如日方中之时发现了鼻咽癌,人生舞台上,达明保持了演员的自我修养,与病魔开展了七年没有硝烟的战争,来回地狱又折返人间,达明的身躯变得瘦弱,但脑袋却蕴藏巨大能量,他说自己的创作慾望没有比现在更澎湃。

「我一直把自己的经历与体会入戏,尝试不同的讲故事方法、找寻吸引观众的表演方法,讲好故仔。」

滴㗳,钟摆回到三十年前。

张达明首次创作,便以《客乡途情远》摘下第一届香港舞台剧奖最佳导演、最佳编剧奖,成为最年轻有为的导演,「这是很神奇的事,没做过我也不是编导出身,一做便得了全港第一。」达明回忆1992年发生的事,恍如昨天。

他写一个面对移民抉择的香港家庭,丧妻多年的父亲要回乡续弦,两个儿子,一个即将移民,另一个选择留下,两代人如何解决家分三地的困扰?几十年弹指过去,这个剧本似乎更贴近香港的现实。 「必须对社会有感觉,才可以写出剧本的题材。」达明夫子自道。

©Carol Lau

慢工出细货

2023年,张达明创作面对观众的舞台剧《末恋·无爱合约 》。强调自己向来「慢工出细货」,张达明写这个新剧本,足足在疫下闭关凋琢、炖字了三年。「我是不能赶工做靓剧本的人,需要时间沉淀。我不喜欢写故事,我喜欢写戏,因为我是演戏出身,我沉醉于写不同场景手挑战演员。」

《末恋·无爱合约》是张达明「离别三部曲」的第二部,写的是Last Love。第一部是2017年他受香港话剧团委约编写及执导的《尘上不嚣》,写广受读者喜爱的情色小説作家周海蓉,突然要出家昄依,当中关乎一个生死的秘密,由苏玉华饰演。面对人生,各人有其执念、有其难解的结,《尘上不嚣》明显是一个玉石俱焚的悲剧。

「但《末恋·无爱合约》是悲情小品,绝非悲剧。」张达明正色道,他强调自己从不为市场、潮流而写作品,他只写自己所经历的事情,因为有相同履历,才刻骨铭心,还坦诚重病后对探讨死亡与人生更有「掌握」,故把这些领悟注入作品。

「末恋与无爱是两个特定的概念。末恋就是初恋的相反,末日与末路你知道,『末恋』你可以想像是一个人最后一段恋爱?至于『无爱』,是怎样的合约?有无人履行?最后是否真没有爱呢?观众自行判断。」

《末恋·无爱合约》写一个有关病、死和爱情的感人故事。两个处于五十岁知天命的人幸福和平地共同生活了半年,直到女的得知自己患有晚期子宫颈癌。随着死亡临近,她发现伴侣也曾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。一个关于在艰难时期的陪伴故事,爱情关係是否如天下局势合久必分?爱最终是否能找到出路?张达明希望透过剧本与大众分享他的感悟。

1964年生于香港的张达明,从小学已在校庆演出中表演相声,中学正式接触社区剧团从而确认了自己的演艺之路。1988年出道至今,张达明拍过无数电影,演过数部剧集和舞台剧、主持过节目,担任过导演及编剧,连监製也当过。宋世杰、牙擦苏、黄金舟、周星驰的喜剧《大内密探零零发》中的皇帝,热爱港剧的观众谁会不认识他?但其实,写剧本是他最爱的多重身份之一。

©Carol Lau
©Carol Lau

与病共生 身病不及心病难医

张达明创作的剧本,多达二十多部,多是现实主义题材,也曾出版多本剧本集,希望作品可以流传更广。「我锺意写剧本,因为过程会令我思考、推敲、破解生命中的不解。年纪渐长、经历多了,我更想写鼓励大众的作品。」人类最渴望的基本需求是爱,但在俗世被物化的关係中,病与逆境能否成为心灵X光机,快测出「爱得炽热后爱比死更冷」,还是「爱到分离仍是爱」?这是张达明最希望透过作品去带出的视点。

2019年,他凭电影《麦路人》中的出色表演,获得了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。病人角色与他现实生活中接近,连他本尊也笑言角色「无添加、实属本色出演」。

2011年发现患上鼻咽癌,张达明从天堂跌落地狱,一直用「活一天赚一天」的心态医病、活好,更努力发掘身边的人和事,坚持创作。访问开始前,达明示意笔者提问时尽量要大声,因为听觉不灵正是重病后遗症。

「我是万中无一的,因为治疗我患了贵金属中毒,我体内含白金量是普通人的63倍,破坏了神经,双脚变得麻痹无力,腿部的肌肉也会引起萎缩和退化,走路很慢。」记得当时看过报导,达明病后最瘦的时候曾跌至100磅,当年死顶参演电影《家和万事惊》,拍摄时连揸筷子都有困难,他甚至连自己的骨灰瓮都已选好。突如其来的重病对达明打击极大,除了身体的后遗症还有医不好的心病。

「如果我唔病,我不会食得咁清,做咁多运动、重视好好休息。可能我飞车,几年前抄车去咗。」张达明透露,经历九死一生他是「熟客」。「我潜水中过两次招,有次我追隻海龟,㩒错氧气掣喷泡,好彩无曝肺。」每次经历,张达明视为上天的启示,都会增强他的创作力。达明再把这几年对生老病死的体验,既抽象又具体地为新剧《末恋·无爱合约》注入了灵魂,復由他来导自然恰当不过。

接受无常。所以,达明能够把悲情转化为动力,大病初癒便在新光剧院搞栋笃笑,食着药、吊威也都要演出,抱怨不如说笑。演员、编剧、导演、监製多重身份,达明最享受自编、自导,强调那是「復杂但美丽」的事情,那是他不变的初心。「其实住在香港如此压逼的城市,居住环境也会令人有病,与病同在或许是积极的行动。」

化悲愤为力量 抱怨不如说笑

呷着咖啡,坐在我对面的他,把昔日治疗日常说得像笑话一样。例如他说用螯合疗法就像用漂白水漂走他身上的白金,又形容当时有神医约他某个时间站在某个方位,「他说要发射气功俾我医病,仲问我电话收唔收到?后面那句是我作的,哈哈。」如今云淡风轻的每一句笑话,当时应该都撕心裂肺。

我想起了一代笑匠差利卓别灵,他的娱乐总是有笑中带泪。面对命运无常,凡人唯有乐观面对,幽默感能将坎坷人生的苦味冲淡,犹如他的名言,「近看人生是一齣悲剧,远观人生则成了喜剧。」(Life is a tragedy when seen in close-up, but a comedy in long-shot. )

分针搭正12时位置,达明手錶上的男主角载上了笑脸面具,他动身离开,我看着他的背影蹒跚消失。

在如此纷乱大时代,香港人很需要苦中作乐,很需要张达明。

鸣谢:字字研究所提供访问场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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