柴可夫斯基歌劇《尤金．奧尼金》｜絕情誤真心，壞得有道理？

柴可夫斯基的《尤金．奧尼金》是非常特別的作品。作為歌劇，它其實更像抒情場景合集。誰叫普希金原作實是家喻戶曉，著名到無須交代細節，觀眾即能自行補上。但最特別的，或許還是奧尼金。雖是男主角，光彩卻常落到倒楣詩人連斯基身上，更不用說還有佔壓倒性地位、有偉大「寫信場景」可唱的女主角塔提雅娜。柴可夫斯基甚至沒給奧尼金甚麼了不起的獨唱段。為甚麼會這樣？

或許因為他是「壞人｣？很明顯，這個角色並未得到柴可夫斯基的愛。他的音樂優雅，一如他的貴族身家與社會階級，雖不冷淡，但在劇末再見塔提雅娜之前，始終帶着幾分疏離，旋律遠不如連斯基與塔提雅娜悅耳。奧尼金拒絕塔提雅娜的感情，又於決鬥槍殺連斯基。他毀掉種種美好，自己也不好過，最後人生沒有目的，也「沒有職務、事業與妻室」，徒留悔恨難堪。

但奧尼金真的壞嗎？再仔細看，我們就會知道他也是僵化社會的受害者。雖然玩世不恭，但奧尼金並非惡人，不然不會小心維護塔提雅娜的大膽示愛，甚或把她當成玩物。正因為他對上流社會的浮誇虛華、爾虞我詐有所警醒反思，所以才更頹唐厭世。要是閒雜人等不多嘴，看到奧尼金來訪不嚷着「又來一位提親者｣，或許他也就接受了塔提雅娜的一片真心。

逗弄好友未婚妻奧爾加在先，又貿然答應參加決鬥於後，沒錯，這完全是奧尼金的不是，但真正壞的，是那壓着他難以說不的社會積習——決鬥當日，奧爾加完全忘卻，盈盈笑語如常；奧尼金姍姍來遲，好似不當回事。連斯基最後卻胸口中槍而死，命喪得毫無意義，奧尼金也痛苦不堪。普希金太了解殺人的其實是社會，可嘆他最後竟也走上同樣的路，殞滅於莫名其妙的決鬥。

文本層次如此繁複，柴可夫斯基要如何表現呢？以法文為主要語言、西化的聖彼得堡上流社會貴族文化圈，和屬於自然、洋溢古老俄羅斯風情、外省地主的鄉間天地，堪稱截然不同的世界。從《尤金．奧尼金》到《安娜．卡列妮娜》，我們一次又一次在俄國小說中見到它們，而柴可夫斯基用音樂做了極忠實的呈現。在開場姊妹二重唱之後，他即以俄國民歌的旋律應答風格寫作村民合唱，最後化為活潑歡樂的歌舞。塔提雅娜命名日的圓舞曲與聖彼得堡豪華廳堂的波蘭舞曲，更是言簡意賅，幾個小節就描繪一切，後者更屬柴可夫斯基最受歡迎的音樂會作品。

普希金是一等一的反諷專家，柴可夫斯基沒有完全展現他的挖苦，但也不會忽略他的棉裏藏針。比方說，普希金說連斯基「不是很好的詩人」，柴可夫斯基給他的第一首詠嘆調（向奧爾加示愛）也以好聽但老套的筆法譜寫，但到了連斯基決鬥前的獨白，他就不管普希金的玩笑，寫出令人聞之心碎的絕美曲調。

第三幕第一場結尾，當奧尼金對塔提雅娜燃起熊熊愛火，他唱的正是她「寫信場景」開頭的旋律——這實在是最大的諷刺與遺憾：塔提雅娜的悸動其實正確，奧尼金的確該是她的伴侶，可嘆兩人永遠錯過。如果你對音調非常敏銳，可能會發現在歌劇終場，從奧尼金的最後一句話到結尾，音樂變成E小調。那是代表連斯基的調性。作曲家要我們知道，現在，換成奧尼金要來承受幻夢的破滅與愛情的悲劇。

柴可夫斯基的《尤金．奧尼金》是非常特別的作品。正因特別，值得你用心體會品嘗。

此次香港藝術節將迎來備受讚譽的捷克布爾諾國家歌劇院製作，還請大家把握機會，看看歌劇裏究竟誰是壞人，壞得有無道理？

捷克布爾諾國家歌劇院—柴可夫斯基《尤金．奧尼金》

日期：2026年3月19日及21日

地點：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

詳情：https://www.hk.artsfestival.org/tc/programme/National-Theatre-Brno-Tchaikovskys-Eugene-Onegin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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